父亲的钓事
文 . 图 安基强
为了纪念我的父亲,也为了记住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钓鱼的一些事。
我家住在北方的一个城市里,离松花江很近,每到垂钓的季节,父亲总要抽出几个休息日去游人稀少的松花江北岸钓鱼。我最先感性趣的是装在小木盒里的蚯蚓,还有不常见的和树叶一个颜色的胖胖的老虎虫。当时,我对蚯蚓有许多的玩法,让它在水里游泳,把它埋在干土里让它自己往外爬,或者拿它去逗引刚长出翅膀的小鸡雏。老虎虫就不同了,我只能把它放在手掌上爬爬,弄得手心痒痒得直想笑,同伴们见了吓得都往后躲,我就趁机吓唬他们,往往这时,父亲就把老虎虫收回去了。老虎虫不好捉,是用来钓鲇鱼的。这年,我大概六岁。
我逐渐对钓鱼相关的事情有了兴趣,父亲一拿出钓鱼家什,我立刻欢叫着跑过去,摸摸这儿,摸摸那儿,问个不停。
父亲的钓鱼家什十分简单:两把竹接竿是自己做的,鱼钩一分钱俩,浮标是二分钱一支的油漆秸杆标,标尾插座用废电线外面的那层胶皮管,鱼坠用牙膏的铅皮子;底钩竿是几根用火烤直的扫帚梢子,线是木、瓦匠干活用的那种小白线,铃是几分钱买的光头铃铛,再绑上一个用细铁丝缠出来的小弓子,底坠便用江边的石头。此外,还有一个小马扎和一个能装五斤鱼的编织篓。
父亲当年钓鱼坐的就是类似的小马扎
父亲用的小鱼篓就是这般大小,不同的是鱼篓是用亚麻线编织的
父亲当年用的就是这样的底钩
父亲自己做的三节竹接竿和上图相仿
父亲用的鱼饵更简单,常见的是大饼子和蚯蚓,偶尔也用几只蝼蛄和老虎虫。蚯蚓当时很便宜,一分钱能买五六条,但父亲空闲时仍会在墙根下、栅栏边,自己用铁锹挖。挖的蚯蚓大小不一,颜色也不红,父亲便用颗粒土精心养起来,直到遍体通红。钓底钩就把粗的挑出来,钓手竿时细的就派上了用场。父亲蒸大饼子前,先把玉米面用开水烫一下,然后蒸七分熟,趁热把大饼子捏得粘软,还不断地往里搀一些棉花绒。父亲说,鱼饵里有棉花绒经得住水泡浪涮,在水里挺的时间长久。
父亲钓鱼用的就是这样的大饼子团。上图是我现在蒸的玉米饼子团,我把它放在冰箱里冻上,出钓前拿出来一团。
如果父亲把装在竿底座里的带竹节的竿梢倒出来,放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烤直,一定去钓手竿;要是把线板上缠的鱼线一下一下倒下来,往线上涂上一层蜡,就是准备钓底钩。父亲说,如果把底钩的小白线用生猪血蘸一遍晾干后,就不用总打蜡了。蘸过猪血的鱼线挺实,抛底钩时不乱线。底钩拴钩的那段粗线,是父亲用麻坯自己搓的,分出四个一左一右、一寸多的短岔儿。父亲说,这是拴钩架,鱼钩拴在短岔儿上就缠不上主线了,鱼吃起食来方便,才好上钩。
入伏后,父亲开始用围钩钓鱼。他用小刀削出一个带圆肚的松木鱼标,然后用砂纸打磨得光光的,用墨水染出标顶和标杠,再刷上一层生豆油,一个漂亮的围钩浮标就做成了。钓鱼回来,父亲就把这支标晾在窗台上,下次出钓前,再往标上涂抹点豆油。父亲用的围钩是由五只小钩组成的,中间的饵托是用稍粗一点的细铁丝缠出来的,为了防止饵托抻长走形,再用几道细铁丝把饵托相连固定。围钩的主线比父亲平时用的标钩主线粗一些,而且长出一倍还多。父亲钓围钩时用手抛线,他说:天热了,鱼都躲在远处的深水里,线长才能借上力。这个季节鱼爱吃素食,鲫鱼、鲤鱼全是奔着饵托上的大饼子来的,鱼嫌大饼子周围鱼钩上的蚯蚓碍事,就先把蚯蚓吃了。鱼钩上之所以挂蚯蚓还可以钓到鲇鱼、嘎呀子这些专吃荤饵的鱼。
父亲虽然很喜欢钓鱼,但细算起来一年中也去不了多少次。每次出钓前他都很兴奋,一边有条不紊地归拢着第二天的钓鱼所需,一边给我讲着钓鱼趣事和生活常识。有时一切就绪,只等着出钓了,突然遇上临时有事,或天降大雨,所有的准备就付之东流了。精心饲养了多日的蚯蚓又送回了地窖,一下一下捏好的大饼团只能喂鸡,我心里直替父亲惋惜,父亲却笑着说:“没关系,还有下一次呢!”
父亲常说,钓鱼是一件快乐的事情,其中的快乐也包括钓鱼前的一切准备和等待。他举例说:“比如说捉老虎虫吧,用竹竿敲打了几棵树后一无所获,再换一棵树去敲打时,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条你正盼望的老虎虫,心里就很高兴!再比如,搓麻坯儿,揉大饼团儿时,很自然地就把自己的兴趣和希望搓揉进去了。这些快乐都不是用钱可以买来的!”父亲的话,我当时听着似懂非懂,但父亲做这些事情时脸上总是露出愉悦,这年我七岁。
当时住的大院里有四十多户人家,还有几位邻居也喜欢钓鱼。他们的渔具、钓饵也大都和父亲所用的相似,惟独鲜族人大老金多出一个自制的抄网,很招引我们这些孩子的目光,可惜网眼太大了,不能捉蜻蜓和蝴蝶。那时江里的野鱼要比现在多,但钓鱼人用的鱼篓都不大。倘若现在去鱼池或水库,随意拎起一个钓鱼人的鱼护,把它拿回从前的年代,当时的钓鱼人恐怕会把眼睛大睁:咋这么大?
父亲钓鱼回来,常常给我带回来几只蚂蚱。上图是去年秋天我钓鱼时给小孙女抓的蚂蚱。
依稀记得,父亲钓回的鱼中有鲫鱼、鲇鱼、嘎呀子,有时也能见到一两条一斤出头的鲤鱼。好像父亲从来没钓过大鱼,一次能钓上个三五斤鱼就算是多的了,但很少有空手回来的时候。没上学之前,我也曾跟过父亲的脚,心思却没放在钓鱼上,感兴趣的是来回乘坐的大汽船,还有野地上蹦跳的青蛙和蚂蚱。一次,父亲刚把鱼线抛进水里,就钓上来一对小鲫鱼,紧接着又钓上来好几条,我高兴得趴着父亲的耳朵小声喊:“爸,今天可真发了!”父亲瞪了我一眼:“高兴就高兴呗,发了是什么话?以后不许这样说话!”我吐了一下舌头,赶忙跑进草丛里捉我的宠物去了。
那些年,人们口头常说:——吃鱼没有钓鱼香;——钓鱼是一件雅事;——心急的人钓不了鱼……如此看来,即便是物资供应匮乏的年代,人们仍把钓鱼视为高雅的活动,当作一种精神上的享受,钓鱼和打鱼始终有着不同。
一切成为悠悠往事,父亲作古已经多年。父亲钓鱼前的这些简单而平实的快乐,偶尔还会在我脑海中萦绕。每当忆起这些温馨的画面,浮躁的心绪便得到一丝安宁,匆忙的步履也会随之平缓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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